村上春樹:跑步時我身處寧靜之地

作者: Zionward (123) 看板: mknoheya

標題: 村上春樹:跑步時我身處寧靜之地
時間: Sat Nov 12 11:31:15 20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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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上春樹:跑步時我身處寧靜之地
2009-07-03 23:57:505820瀏覽 | 7評論

2008年初,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新書《當我談跑步時,我談些什麼》德文版發行之前,《
明鏡》周刊對村上進行的一次采訪。

59歲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樹(Haruki Murakami)是一位馬拉松健將。他關於跑步的回想錄
前不久剛剛譯成德文。在以下《明鏡》周刊的采訪中,他談起作家和長跑者的孤獨。

明鏡:村上先生,寫小說和跑馬拉松,哪個更難一些?

村上:寫作是件很有趣的事——至少大多數情況下如此。我每天寫作四小時,然後去跑步
。按照老習慣,每天跑10公裡(6.2英裡)。這個距離比較容易跑下來。而一口氣跑完
42.195公裡(26英裡)則要困難得多。不過,困難正是我所希求的東西。一種我有意加諸
自身的痛苦。對我而言這是跑馬拉松最重要的一方面。

明鏡:那麼,哪種感覺更好,完成一部書稿還是沖過馬拉松的終點線?


村上:為一部小說畫上句號就像生下一個孩子,誕生的那個時刻無與倫比。一個幸運的作
家一生也許能寫出12部長篇小說。不知道我的身體裡還有多少部好作品,但願還有四五部
吧。但是跑步時我感覺不到這種限制。差不多每四年,我就會出一本大部頭的小說,但是
每年我都要跑一次10公裡賽、一次半程馬拉松和一次全程馬拉松。現在我已經跑過27個馬
拉松賽了,最近的一次就在一月份。第28、29和30個也會順理成章地到來吧。

明鏡:您新書的德語版下周一就要上市了,書中描寫了您成為跑者的經歷,也討論了跑步
對於您寫作的重要性。您為什麼會寫這麼一部自傳性的作品?

村上:自從我第一次開始跑步——那是25年前,1982年的秋天——我就一直在問自己為什
麼要從事這樣一項運動。為什麼不去踢足球?為什麼我作為嚴肅作家的生活恰好始於我開
始跑步的那一天?往往只有將思想訴諸筆下,我才能理解事物。我發現,寫跑步時我開始
寫我自己。

明鏡:您是為什麼開始跑步的?

村上:我想減肥。剛剛成為作家的那幾年,我吸煙吸得很凶,差不多一天要吸60支,借此
來集中精力寫作。吸煙讓我的牙齒和手指甲都變黃了。33歲時,我決定戒煙,結果腰胯周
圍冒出不少贅肉。於是我開始跑步。在我看來跑步是最可行的減肥方式。

明鏡:為什麼?

村上:集體性的運動不對我胃口。我發現,假如我能按照自己的步伐來做一件事,一切就
都會變得輕松很多。而且,跑步用不著同伴,也不像打網球那樣需要特別的場地。你只要
有一雙跑鞋就夠了。柔道也不適合我;我不是斗士。而長跑無關乎戰勝別人。你唯一的對
手就是自己,不涉及其他任何人,然而你會處於一種內在的斗爭之中:我比上一次更強了
嗎?一次次地將自己推向使用極限,這就是跑步的精髓所在。跑步是痛苦的,但這種痛苦
永遠不會棄我而去,我能夠應付得了它。這一點跟我的性格是一致的。

明鏡:當時您的身體狀況怎麼樣?

村上:一開始,跑上20分鐘我就會喘不上氣,心髒咚咚地猛跳不止,兩腿也開始發抖。甚
至只要有人看我跑步我都會覺得不自在。但是我把跑步當成像刷牙一樣的必做之事來每天
堅持,因此我的進步非常快。過了不到一年時間,我就跑了個人的第一次馬拉松,不過是
非正式的。

明鏡:您自己從雅典跑到了馬拉松。是什麼吸引你這麼做的?

村上:它是原始意義上的馬拉松——史上第一次馬拉松跑的路線。我是沿反方向跑的,我
不想在交通高峰時段抵達雅典市區。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跑過35公裡以上的距離;我的兩
腿和上身還不是特別強壯;我也不知道路上會遇上什麼。就好像是在一片處女地上長跑。

明鏡:您是怎麼跑完的?

村上:那是在七月裡了,天氣非常非常炎熱。熱得要命,連清晨也酷熱難耐。以前我從未
去過希臘,所以這種酷暑讓我倍感驚訝。半個小時後,我脫去了上衣,再後來,我一邊數
著路邊的死貓死狗屍體,一邊夢想著能喝上一瓶冰鎮啤酒。太陽讓我狂暴至極,它的怒炎
灼烤著我,我的皮膚上開始生出細小的水泡。最終我跑了3小時51分,這個成績還算過得
去。抵達終點時我在一家加油站裡對著水龍頭把自己沖了個遍,也喝到了夢想的啤酒。加
油站的服務員聽說我從雅典一路跑來,特地送了我一束鮮花。

明鏡:您跑過的馬拉松最好成績是多少?

村上:3小時27分,1991年在紐約,我自己的秒表記錄下的。差不多相當於每5分鐘1公裡
。我對這個成績感到非常驕傲,因為這條路線的最後一段,也就是穿越中央公園的那段路
,真的是非常辛苦。後來我嘗試過幾次想超越這個成績,但是我年紀越來越大了。同時我
對於個人最好成績也不再那麼熱衷了。對我來說,自己對自己滿意最重要。

明鏡:您跑步的時候會默念什麼禱告或者經文嗎?

村上:不,我只是每過一會兒就對自己說:春樹,你能行的。但是基本上我跑步的時候什
麼都不想。

明鏡:真的可能嗎,什麼東西都不想?

村上:跑步時,我的大腦會清空其中的思緒。跑步中想起的一切都是從屬於過程本身的。
那些在奔跑中降臨到我身上的想法就像一陣陣風——倏忽而至,飄然而去,不留痕跡。

明鏡:跑步時您聽音樂嗎?

村上:只在訓練時聽。這種時候我會聽搖滾樂。目前我的最愛是瘋街傳教士(Manic
Street Preachers)。要是我偶爾清晨出去慢跑,會在MD裡放上清水合唱團(Creedence
Clearwater Revival)的碟。他們的歌有著簡單而自然的節奏。

 [33mhttp://goo.gl/2GwPe Manic Street Preachers 的歌 [m
 [33mhttp://goo.gl/G6NR5 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 的歌 [m

明鏡:您是怎麼給自己鼓勁才能每天堅持出門跑步的?

村上:天氣有時會太熱,有時太冷,有時又太陰沉。但是我還是會去跑步。我知道,假如
我這一天不出去跑,第二天大約也不會去了。人本性就不喜歡承受不必要的負擔,因此人
的身體總會很快就對運動負荷變得不習慣。而這是絕對不行的。寫作也是一樣。我每天都
寫作,這樣我的思維就不至變得不習慣思考。於是我得以一步一步抬高文字的標桿,就像
跑步能讓肌肉越來越強壯。

明鏡:您是家中獨子,寫作是項孤獨的工作,而您又一直一個人跑步。這些事實之間有什
麼潛在的聯系嗎?

村上:毫無疑問。我習慣獨處,而且以之為樂。與我太太不同,我並不喜歡有人陪伴。我
已經結婚37年了,還是會時常為此事而苦惱。我的上一份工作經常需要工作到清晨,而現
在我每天九、十點就上床睡覺了。

明鏡:您在成為作家和跑步者之前,還曾經在東京開過一家爵士樂俱樂部。很難想象有比
這更劇烈的生活方式轉變了。

村上:在經營俱樂部的時候,我總是站在吧台後面,我的工作就是同顧客攀談。整整這麼
干了七年,但實際上我並不是一個健談的人。我曾經起誓:一旦這裡的工作告一段落,我
一定只跟那些我真正願意交談的人說話。

明鏡:您是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該換一種生活了?

村上:1978 年的4月間,我在東京神宮體育場裡看棒球比賽。當時陽光明媚,我正喝著啤
酒。突然,養樂多燕子隊的戴維·希爾頓(Dave Hilton)擊出了一記完美的好球。就在
這個時刻我知道自己要寫出一本小說來。那種心情和煦而溫暖,至今我心裡仍然保存著它
的感覺。現在我用新的「封閉 」的生活來補償過去的「開放」的生活。我從不上電視也
從不上廣播,極少參加朗讀會,也很不願意讓媒體拍照。我很少接受采訪。我是一個孤獨
者。

明鏡:您知道艾倫·西利托寫的小說《長跑運動員的孤獨》嗎?

村上:那本書留給我的印象不深,讀起來挺乏味的。你看得出來西利托自己並不是個跑步
者。不過我覺得它的命題是有道理的:跑步幫助主人公找到了他的自我。在跑步中他找到
了唯一能讓他感到自由的那種狀態。我能認同這一點。

明鏡:那麼跑步教會您什麼了?

村上:它告訴我:我一定會跑到終點。跑步讓我對自己的寫作才能保持信心。通過跑步,
我得以明了可以在多大限度內向自己索取,什麼時候需要休息,什麼時候休息過了頭。我
知道自己努力的極限在哪裡。

明鏡:是跑步讓你成為一個更優秀的作家嗎?

村上:一點不錯。我的肌肉越強壯,我的思路就越清晰。我相信,那些過著不健康生活的
藝術家他們的才華會更快地燃盡枯竭。吉米·亨德裡克斯、吉姆·莫裡森、珍妮絲·裘普
琳是我青年時代的偶像——他們無不英年早逝,但其實他們並沒有這個資格。只有像莫扎
特和普希金這樣的天才才有資格早早地夭折。吉米·亨德裡克斯很了不起,但是不夠聰明
因為他吸毒。從事藝術工作是不健康的,藝術家應該投入一種健康的生活來加以彌補。作
家尋找他的故事是有危險的,跑步幫助我避開這種危險。

明鏡:您能就這一點解釋下嗎?

村上:當作家寫下一個故事時,他是在面對體內的一種毒素。假如你沒有這種毒素,你的
故事就會無聊而平庸。這就好像河豚:河豚的肉是極為鮮美的,然而它的卵、肝和心髒都
有足以致命的劇毒。我的故事都位於我意識深處一個黑暗而危險的地方,我能感覺到意識
裡的毒素,但我可以承受較大劑量的這種毒素,因為我有一個強健的身體。當你還年輕時
,你體質強壯,因此通常無需訓練就能戰勝這種毒素。但是過了40 歲以後,你的體力消
退了,假如還過著一種不健康的生活,你就沒法對付毒素了。

明鏡:J·D·塞林格只寫了唯一一部長篇小說,《麥田裡的守望者》,在他32歲的時候。
他是不是太弱而承受不了他的毒素?

村上:我曾將這本書翻譯成日文。這部作品很出色,但是並不完整。故事變得越來越灰暗
,主人公霍爾頓·考菲爾德找不到走出黑暗世界的出路。我想塞林格本人也沒有找到。體
育鍛煉會不會助他得救?我不知道。

明鏡:跑步會給您帶來寫作的靈感嗎?

村上:不會,因為我不是那種輕輕松松就能夠抵達故事源頭的作家。我必須自己挖掘。我
必須深深地挖掘才能抵達我靈魂深處的黑暗部位,我的故事都藏在那裡。也是因為這個原
因,我必須有強壯的身體。自從開始跑步以後,我能夠更持久地保持精力集中狀態了,而
要深入黑暗地帶需要好幾個小時的精力高度集中。在一路上你能找到所有的東西:形象,
人物,隱喻。假如你的身體很弱,你會錯失它們;你沒有力量抓住它們並將它們帶回意識
的表層。寫作主要做的不是挖向源頭,而是從黑暗中返回。這和跑步是一樣的。有一條你
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都必須跨越的終點線。

明鏡:您跑步時是不是也處於一種類似的黑暗之中?

村上:跑步中含有一種我非常熟悉的東西。跑步時我身處寧靜之地。

明鏡:您在美國生活過幾年。美國和日本的跑步者有什麼區別嗎?

村上:沒有區別,但是我住在劍橋的時候(擔任哈佛大學的駐校作家)清楚地感覺到有一
個精英團體,它的成員跑步方式跟凡夫俗子截然不同。

明鏡:您是指?

村上:我的跑步路線是順著查爾斯河前進的,路上時常能看到一些年輕的女生,那些哈佛
新生。她們慢跑時邁著長長的步子,戴著iPod耳機,金發馬尾辮在背後搖來蕩去,整個身
體都熠熠生輝。她們也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。她們的這種自我意識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
象。我比她們更能跑,但是她們身上有一種挑釁般的積極的東西。她們與我實在太不一樣
了。我從來就不屬於精英。

明鏡:您能分辨出長跑的新手和老將嗎?

村上:新手總是跑得太快,呼吸太淺。而經驗豐富的老將總是很放松。老手之間能互相認
出對方來,就好象作家認出另一個作家的語言和風格一樣。

明鏡:您的作品風格是魔幻現實主義的,現實與魔幻交織在一起。跑步是不是也有超現實
的或者形而上學的一面——而不僅僅是純粹的軀體努力?

村上:任何行為,只要你做得久了,就都會帶上某種哲學意味。1995年我參加了一次100
公裡賽跑,花了11小時42分跑完全程,到了最後它變成一種宗教式的體驗了。

明鏡:啊哈。

村上:到55公裡時我快要崩潰了,我的兩條腿變得不聽指揮,感覺好像兩匹馬正在撕裂我
的身體。在大約75公裡的時候,我突然又能夠正常地跑下去了,疼痛已經消失了。我進入
了「彼岸」,喜悅包裹著我,我在一種陶醉狀態下沖過了終點線。我甚至還能繼續跑下去
。不過,我再也不會去跑超級馬拉松了。

明鏡:為什麼?

村上:這次極端體驗之後我進入了一種我稱之為「長跑者之抑郁」的狀態。

明鏡:什麼樣的狀態?

村上:一種無精打采的感覺。我厭倦了跑步。跑100公裡是一件非常非常乏味的事,11個
多小時裡你就這麼獨自跑著,這種無聊吞噬著我。它把跑步的動力從我的靈魂中抽走了。
失去了積極的態度,我變得憎恨跑步,一連好幾個禮拜都是這樣。

明鏡:您是怎麼重新找到跑步的樂趣的呢?

村上:我嘗試過強迫自己去跑,但是沒有效果。樂趣已經沒有了。因此我決定試試其他的
運動。我渴望新的刺激,於是我開始練鐵人三項。結果奏效了,過了一段時間,我跑步的
欲望又回來了。

明鏡:您已經59歲了。您還打算跑多久的馬拉松?

村上:只要還走得動,我就會一直跑下去。你知道我打算在自己墓碑上寫什麼嗎?

明鏡:請告訴我們。

村上:「至少他是跑完而不是走完的。」

明鏡:村上先生,感謝您接受我們的采訪。

采訪由Maik Grossekat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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